作者：旦叮
故事
这是一个关于老鼠的故事，这是一个人类并不会感兴趣的故事。
即便如此，我仍然想将这个故事讲出来。
没人知道也没关系。我想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，再重温一遍我愿意记住的往事。
在最后的时刻，一个人也好，一只老鼠也好，他还愿意诉说的事······
我想倾吐，想表达，想和这个世界和解。
我想祭奠我的一位朋友······
世界
我，大概一直是厌恶这个世界的吧······在人类世界里，他们用“愤世嫉俗”这个词来形容我这种激进的性格。
我活在阴冷潮湿的角落，没有阳光，没有温暖，也没有灯火阑珊。
每天晚上，清冷的月光沿着缝隙爬到我的脚边。我能听见，水滴不知疲惫地滴答作响。
我感到孤独，而我很小的时候，就深刻地明白：这种孤独感将陪伴我走过我并不漫长的一生。
我的同伴们与我不同，他们的世界简单地多：有东西吃，有地方睡，那便是莫大的幸福。
即便是饥寒交迫时，我也不合时宜地想追求更多。我想知道：活着的意义。
活着
只有最初的那几天，我能从父母那里得到现成的口粮。
稍微长大一点后，为了活着，我必须学习搜集粮食的技能。
所谓搜集粮食，无非就是不动声色地在人们的食物资源中盗取我们应得的部分。
这就是我们为了活着所必须完成的工作。
他们种植庄稼，是工作；我偷取他们的粮食，也是工作。
他们要冒秧苗旱涝、颗粒无收的风险；我要冒误食鼠药、身首异处的风险。
人们恨我，我不怪他们，事情本该如此。
我们都为了活着而不得不做什么。活着本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。
如果非要说我对人类有什么执着的情感，那么应该就是妒忌吧。
我妒忌他们拥有的一切，那些我不曾拥有，也注定无法拥有的一切。
歌谣
我想起小时候，睡前妈妈总会唱起那首我最喜欢的歌。
那首歌的名字叫《故乡》
“哦我们美丽的故乡”
“在那阳光散乱的地方”
“那里的泥土有花的芳香”
“是我魂牵梦绕的天堂”
“哦我们美丽的故乡”
“是我永远不忘的方向”
我们的祖先，原来也是在阳光之土栖息的吗？
他们，是不是也会对着夕阳静坐？是不是也会围着篝火跳舞？是不是也会欣赏连绵的阴雨，勾起许多许多细腻的回忆？
如果曾经有那样一段时光······那成为了我所有的向往。
梦想
命运为何要如此捉弄我们呢？既然已经让我们与这美丽无缘，为何不干脆将这份欣赏美丽的感觉也夺走呢？
有时候，我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思考那么多。想得愈多，顾虑越多，悲伤也会如注灌入心头。
人类常说的“傻人有傻福”，我越来越能体会其中的深意。
我常常会做一些绮丽的梦。在梦里，我看到晨曦的微光，晶莹的露水，还有微微跳动的火苗。在梦里，一切都祥和而美好。
夜半醒来时，听到父母和兄弟姊妹均匀的呼吸声。我缓缓走向窗沿，觉得月光有些模糊，用手擦了擦眼角，才知道那是泪水。
我想重返阳光之土，那是我们曾经拥有的乐园。
天敌
我们一直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，苟且偷生。
虽然在人类间，很早就流传着“老鼠过街，人人喊打”这样的谚语，他们并不是我们感到恐怖的对象。
我们的天敌是猫。他们是可怕的猎食者。这是家喻户晓的常识，生存的基本认知。
只是最近几年，我们之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：如今的猫们养尊处优，被人类们大鱼大肉地伺候着，早就变成了一种温顺懦弱的宠物，没有攻击性，因此我们根本无需害怕。
似乎是为了印证这样的观点，许多同伴也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故事来，说他们某天是如何在一只肥硕的懒猫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。
所谓三人成虎，当大家都开始身临其境般地将这些“鼠辈崛起”的故事口口相传，我认为这将成为灾难的导火索。
“假作真时真亦假，无为有处有还无”，人类中的一位独具慧眼之人早就看破这一切虚妄。
观察
既然天敌的威胁已经淡去，我的同伴们便都肆无忌惮起来。
他们会在大白天明目张胆地结伴出去觅食。有时我真羡慕他们的勇气。
只是有些老鼠，后来就再也见不到了。你永远也不会知道，你和谁的哪次转身告别，就是一场永诀。
有一天我实在按捺不住，也偷偷溜出了我们的领地。可是我已经记不得那个理由。
也许是那天屋外阳光正好，鸟儿在枝头叽喳鸣叫。
我鬼使神差地走了一步，然后就没有停下。
许多事，一旦开始了，就再难回头。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，世间大抵如此。
我了解到，那个我所不熟悉的墙外，人类是如何生活，而我的天敌们又在享受怎样优渥的条件。
我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角爬动，时刻注意着前后是否有异样的动静。
阳光温暖，空气香甜，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。这是“故乡”的感觉。
不多时，我便瞧见了我的天敌。
那是一只浑圆的大橘猫，此刻它正享受着人类的爱抚，或者说是“顶礼膜拜”。
王侯将相，冥冥中早有定数。只不过因为他们是猫，就可以享受着我们无法企及的呵护。人类就是会偏爱他们，而憎恶我们。
命运，早就写在纸上。而我们，无论如何挣扎，都像是一个笑话。
阴影
我的天敌，他们已经淡忘了凶残的本性，在“酒池肉林”中迷失了。
我不知道，这对他们来说，到底是幸还是不幸。
只不过，于我们老鼠而言，麻烦的事情少了许多。如此也好。
依旧是一个温暖晴朗的日子，我躲开人类设下的诸多陷阱，再度探访阳光之地。
空气是那么香甜，生活是那么温暖。只有这时候，我才觉得：活着，也许并不悲哀。
我没有看到，死神悄然而至，匍匐在我的身后。
他的脚步没有任何声响，他的呼吸也不比风声更大，如果不是我身为老鼠的本能，我根本察觉不到他。
转身的一刹那，我感觉胸膛猛地一痛。回过神来时，才惊觉自己被他强有力的臂爪拍出数米之远。身子在半空中，我无法调整姿势，直到撞上坚硬的墙壁，我才又重重落在地上。
我的喉间一甜，咳出许多鲜血。受到这样的攻击，即便死掉也不奇怪啊。
我睁开双眼，已然感到十分虚弱。可是那漆黑的身影，正不急不缓地朝我走来。
逃跑！必须得逃跑！生存的本能让我忽略了现实中我已在劫难逃的事实，我艰难地扭动自己的身体，试图逃离那黑色的阴影。
说什么他们已经养尊处优太久，完全不是威胁？说什么在他们面前我们可以肆无忌惮？开什么玩笑啊！这种从物种上决定了敌我巨大实力鸿沟的事实，怎么可能改变？
永远不要轻敌，那些堕落了的对手，已经配不上对手这个称号。你只需关注，还奋力前进的那些猫。
“弱小与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，傲慢才是。”有一位人类作家在他的书中如是写道。
咆哮
我被逼迫到了墙角，已经无处遁形。
终于抑制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躯，我攥紧自己的四爪，鼓起勇气，开始认真打量眼前的庞然大物。
这时我才惊觉，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你的模样。
映入眼帘的是覆着漆黑毛发的壮硕身躯，白刃般的利爪与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。你沉默着没有说话，我不知道是不屑还是你本性使然，但我猜那紧闭的双唇背后，一定有着锋利的獠牙吧。不过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，还是你碧绿的双眸，它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。那幽深的瞳孔里，到底藏着些什么呢？
在你眼中，只顾着逃跑的我，姿态一定很丑陋吧。
呵，我也总算知道，自己的命运是被什么终结了。这是自然之理，是无可奈何，是命运尘埃落定！
可我心中仍有一股怒火，喷薄而出。我骄傲地挺起胸膛，摆出一往无前将要死战到底的姿势。
“我讨厌你冷酷的目光，我讨厌你漠视的神情。”
“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有如此庞大的身体，锐利的爪牙，那么我也一定不会害怕，更不会逃跑，我会堂堂正正地与你战斗！”
“即便你会撕碎我的身体，我也一定会在那之前拼尽全力。”
这是我需要维护的，最后的尊严。